奈良時代的佛教僧侶,往往以「看病僧」(為病人祈禱加持)身分深入宮廷內部,贏得宮廷內掌權女性之庇護後,再逐步登上龍門。玄昉、道鏡可說是其代表。玄昉倚靠陰謀詭計,道鏡則憑恃性能力與咒術能力,隱於幕後控制朝廷。這兩人均仰賴朝廷女性的力量,才得以擴展自己的教團勢力。桓武天皇遷都的背景,目的之一正是想屏除奈良時代宗教支配政治的弊病。也因此,新佛教便應際而生。
平安新佛教之雙璧,是最澄所創立的天台宗,及空海所開創的真言宗。新佛教的特色是不參與政治,在山中建立寺院,僧侶只專精束身修行、鑽研佛經與學問。因而新佛教又稱「山岳佛教」。最澄的道場是比叡山(橫跨京都府與滋賀縣)延曆寺,空海的立腳點則是高野山(和歌山縣)金剛峰寺。 八二三年,空海五十歲時,嵯峨額天皇又賜給東寺。
同樣身為新佛教開山鼻祖的最澄與空海,有不少共通點。首先,兩人均於八O四年渡唐,但最澄是公費「還學生」身分,而空海是自費「留學生」身分。「還學生」與遣唐使一起渡唐,一起歸國;「留學生」通常必須在唐國滯留二、三十年,從基礎開始學起。理所當然,兩人在唐國所受的待遇,便有雲壤之別。最澄在唐國待了八個月半,與遣唐使共同歸國;空海則在唐國學了整整兩年密宗後,才踏上歸途。這一年的遣唐使團出發船隊,總計四艘,空海搭乘第一艘,最澄搭乘第二艘,第三艘於途中遭暴風雨,只好斷念又駛回日本,第四艘則行蹤不明,大概遇難沈到海底了。
其次,最澄與空海為同一時代的人。最澄生於七六七年,空海生於七七四年,兩人只相差七歲。而且,兩人都在青年時代經歷了山林修行。
最澄於十二歲入法門,十四歲得度,十九歲入東大寺受戒,卻突然跑到比叡山蓋了座草庵,過著山林修行的生活。對最澄來說,比叡山的修行生活是他的人生轉捩點。這時期,京城已遷移成功,而比叡山正位於平安京的艮位,也就是東北方,鬼門也。桓武天皇聽聞最澄的名聲,便喚最澄下山入京,並讓他跟隨遣唐使團入唐。此時,最澄三十七歲。
與最澄比之,空海是地方豪族出身,十五歲時,為了出仕而上京。十八歲時,考進中央大學寮專授儒學的明經道科。如果朝這條路走下去,空海可以成為官僚,可是,他卻遇見一位僧人,受教了「虛空藏聞持法」,爾後便在四國深山流浪修行。二十四歲回到京城,寫下《三教指歸》,評論儒教、道教、佛教之優劣,斷言佛教是最勝之道,並宣言將成為佛教者。三十歲時渡唐。
最澄在唐國只能滯留八個多月,入唐之後,立即到天台山台州國清寺受戒。達成抄寫大量經典的目的後,最澄發現唐國盛行密宗,便暗地學了一點皮毛。由於時間不夠,他對密宗僅知大概,不求甚解。
而空海是留學生身分,不受時間所限,於是先到長安醴泉寺向印度僧侶學習梵文與印度哲學。後來又到青龍寺拜訪當時密宗聖哲惠果大師,短短三個月,空海便學成胎藏界灌頂、金剛界灌頂,傳法灌頂大法,並傳承了大阿闍梨的地位。當然,空海在日本時便自行研習密宗長達十多年,經惠果大師點化貫通後,才得到印證傳承。兩年後,又隨著遣唐使團歸國。
由於入唐留學生研習期間規定是二十年以上,空海卻提早歸國,朝廷不允許他入京,只好暫時駐留在福岡縣觀世音寺,三十五歲那年才得以入京。
這時,桓武天皇已過世,失去庇護的最澄為了設置戒壇,只得主動接近空海。因為朝廷雖准許天台宗分配年度僧二人,但指定其中一人必須是密宗。簡單說來,最澄不得不拜後起之秀的空海為師。不料,兩人在度過一段蜜月期間,空海授予最澄金剛界、胎藏界灌頂後,竟然訣別了。
訣別的主要原因在於彼此的人生觀與宗教觀迥然不同。空海的目標是救濟民眾,而最澄卻致力於戒壇獨立。空海寬宏大量,能包容人,對事物看法富有彈性;最澄卻極為禁欲克己,寧折不彎,毫無妥協餘地。這可以從最澄與南都佛教論戰事件中看出,在這場論戰中,最澄簡直是口不擇言,竟罵對方為「粗食者」(原文正是如此,意思是吃得不好)。僧侶罵僧侶為「粗食者」,似乎有點矛盾,但也可以証明最澄的個性傾向偏執氣質。
兩位大師分袂的直接原因,說來好笑,竟然是「爭風吃醋」。最澄有位愛寵弟子,名為泰範。最澄讓泰範到空海處學密宗,沒想到泰範竟醉心於空海,不願意回到最澄身邊。為此,最澄寫了一封哀懇信給泰範,要他「回心轉意」。結果,空海代泰範回了一封斷交信,兩位大師自此便正式分道揚鑣了。站在最澄的立場來看,泰範離他而去,是一種背叛;但對空海來說,即便對方是弟子,師家也必須尊重弟子的選擇。
若要以個人才能來比較,空海理應比最澄棋高一著,然而,綿延不絕且始終高踞日本佛教進發基地的,卻是最澄的比叡山。道元、日蓮、親鸞等鎌倉時代新佛教的創始者,均出自比叡山。
在我看來,空海算是一種天才,抽象派(以曼荼羅圖案、咒術為重);最澄則是學究氣質,寫實派(以文字傳教為重)。或許,天才底下無天才,也或許,天才並非人力可以培育出來的,以至於高野山無法人才輩出,不得不歸向文化財保護委員會般的存在,死守著空海的遺產吧。
轉自:日本文化物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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